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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马兰黄土下面是什么黄土?”
“第一层有多厚?什么颜色?层析怎么样?”
“跟上面的黄土、下面的黄土比较如何?里面有什么化石?结构怎么样?”
问题越来越多,也越来越细。而且,还在继续:那么,第二层呢?第三层、第四层、第五层……
这是1961年,中国现代地质学开拓者李四光的一连串发问,此时,他已年过七旬;被提问的,是地质学界新星,44岁的刘东生。
为什么而问?为了一篇论文——《中国的黄土》。
刘东生在授课 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供图
跨越半个多世纪,这篇论文的手稿照片,出现在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张佳静的课堂上。张佳静把手稿照片放大,台下学生的眼睛也瞪得更大——格子纸上字迹工整,首页有一段致谢语以及多个人名。第一个名字,就是李四光。
论文,是刘东生为1961年在波兰华沙举行的第六届国际第四纪研究联合会准备的,他要参会并进行学术报告。第四纪是地球演化历史上距今最近的地质时期,黄土是研究地球环境变化的重要载体。论文写完后,刘东生找到李四光,请这位学术泰斗提提意见。于是,便有了上面的发问。
“你跑了多少地方?”李四光继续问。
这个问题,不太容易以数字作答。20世纪50年代,刘东生带领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第四纪研究室的同事们,开展了中国首次大规模黄土高原地质调查。从山西太行山、吕梁山,穿过陕甘交界的子午岭,到达甘肃临洮和宁夏固原;从内蒙古的大青山麓,到陕西的秦岭北坡……他们踏遍山山峁峁,行程上千公里,吃住在野外,完成了从东到西、从南到北10条黄土大剖面的调查。
彼时,国内外学界对于黄土的成因已争论了100多年,“风成说”“水成说”等说法众说纷纭。刘东生不相信任何一种说法,只相信脚下的黄土。他和团队成员根据这次调查的一手资料和样品分析,首次建立了对黄土高原的三维立体认识,并提出了后来被学界广为接受的“新风成说”:把风成沉积作用从黄土高原顶部黄土层,拓展到整个黄土序列,并把过去只强调搬运过程的风成作用,扩展到物源—搬运—沉积—沉积后变化这一完整过程。在这篇论文里,他分析了黄土的分布、颗粒等情况,以及黄土与气候变化的关系。
当刘东生把黄土高原一层一层地向李四光“掰开”时,这位老科学家的记忆或许也被打开——早在20世纪20年代,李四光跋山涉水,在太行山麓和大同盆地发现冰川遗迹,推翻国际学界“中国不存在第四纪冰川”的论断。后来,他的考察足迹又遍及贵州高原、川东、鄂西、湘西、桂北……
实地考察是地质学科的特色,也使地质学家铸造出一种品质——踏实研究,严谨治学。李四光如此,刘东生亦如此。
有了这样的考察,以及多年的地质学积累,李四光才放心与刘东生开始讨论:从论文框架,到遣词造句,事无巨细。为了某一个黄土地层的命名,甚至要讨论一天。这样的讨论,有时候在办公室,有时候在散步的路上。
几轮讨论后,论文重新清晰起来。刘东生据此完成学术报告。“反应很好,大家的这一工作在国际上得到了承认。”后来被誉为中国“黄土之父”的刘东生晚年回忆,轻描淡写。事实上,会场里的气氛热烈而激动——与会者被翔实的第一手调查资料和严谨的研究分析折服。
这种折服,60多年后也出现在张佳静的课堂上——当她讲起这些往事时,学生们肃然起敬。“一篇论文背后,是这么扎实的调查研究和讨论修改,我们以后做论文也得更踏实些!”一位学生感叹。
还有更让人敬佩的,刘东生老而弥坚。74岁他赴南极进行一个月的科学考察,79岁他登上北极斯瓦巴德岛的一座冰川,86岁他荣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,87岁他进入罗布泊无人区考察。
“我喜欢实地踏访。为了掌握更多情况,便于与同行交流。”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刘东生,对脚下的土地,永远饱含敬畏与谦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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