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技人物
“老于、胡思得……”
一根细细的铅笔,微微颤动,在稿纸的头两行缓慢地写下这个“抬头”。
然而,仅仅是几行字,这铅笔的主人便因乏力和疼痛,额角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。这一天,他刚刚做完化疗。
时隔近40年,许鹿希仍清晰记得那个场景:1986年3月14日,北京,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的病房里,她的丈夫——中国科学院院士、“两弹元勋”邓稼先因患直肠癌动了手术,已无法直接坐在椅子上。但是,他却仍勉强“悬”坐在一个轮胎的内胎上,坚持书写一封信。
信的原件,现存于北京应用物理与计算数学研究所档案室。
谁是“老于”?又是什么事,让重病在身的邓稼先一定要写这封信?
信笺下方,一串神秘的黑点给了记者解惑的索引——
“黑点处代表着被略去的国防机密,指向了一份建议书。”许鹿希回忆。作为中国核武器事业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之一,此时,邓稼先在“抢时间”完成人生最后一件大事——他要和多年的同事、好友、中国科学院院士于敏联名上书中央,建议加快我国核试验进程。
为什么要加快?
因为,山雨欲来风满楼!
1984年10月在原子弹爆炸成功20周年纪念会上周毓麟(右)与邓稼先(左)交流。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供图
中国发展核武器,是为了保卫自己、维护和平。20世纪80年代中期,一些核大国为了维持其优势地位,可能会作出同意全面禁核试的决定。邓、于两位战略科学家以敏锐的洞察力意识到,形势已越发严峻:美国的核试验做了1000多次,苏联接近1000次,核武器研制水平已接近极限,停下来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。而中国当时完成的核试验次数却仅仅只有30余次。
新一代国防战略装备研制正处于最敏感和最关键的爬坡阶段,许多重要的成果和进展虽然胜利在望,但尚未最后拿到手。一旦被迫禁核试,中国的核武器事业和国防高新技术发展将遭受不可弥补的巨大损失。
——这,就是邓、于二人担心的“多年努力,将功亏一篑”!
作为邓稼先多年的同事和学生,中国工程院院士胡思得全程参与了这份建议书的起草,并负责在医院与研究所两边联络。
那时,同事们都亲切地将邓稼先唤作“老邓”。胡思得回忆,老邓忍着病痛手书,笔迹常显得缭乱,他便负责把其意见整理好,交给于敏、胡仁宇等专家修改,再将修改稿送到医院交老邓一字一句审阅修改。
这封写于3月14日的信,正是那些往返意见中的一封。只是,那天,邓稼先对建议书签名上报方式作出安排后,最后又加了一句:
“我今天第一次打化疗,打完后,挺不舒服的。”这是邓稼先在工作中罕有的一次谈及病痛,但也只此一句。
许鹿希至今记得,病床上的邓稼先手握密封的信件,对她说:“这份建议书比你我的命都重要!”
1986年4月2日,这份重要的建议书定稿,以邓稼先和于敏两人的名义向中央呈报,很快就得到了中央的同意。
118天后,1986年7月29日,邓稼先逝世,享年62岁。他留下最后嘱托:“不要让别人把我们甩得太远!”
这是一份凝聚着国防科技工作者报国情怀、又十分科学客观的建议书,在我国核武器发展史上具有不可磨灭的重要地位!此后,中国核武器事业走过了一条“十年加快”之路,核武器研制水平实现了极大提升。
1996年7月22日,《光明日报》发表了一篇于敏、胡仁宇、胡思得怀念邓稼先的文章,“十年来的形势变化,完全证实了建议书的正确性。每当我们在既定目标下,越过核大国布下的障碍,夺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时,无不从心底钦佩稼先的卓越远见”。
那一年的7月29日,中国西部,成功进行了我国最后一次核试验。
确定核试验的“零时”,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,这个特别的时间点,完全出于巧合。这天正是邓稼先离开十周年的日子。清晨,试验队伍出发前,胡思得照例要给大家做动员,这一次,他格外动情:
“老邓在天上看着我们呢,我们一定能成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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